选修课上的阴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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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艺术史导论”的阶梯大教室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陈旧书籍、粉笔灰和年轻人特有荷尔蒙的复杂气息。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拱形窗户斜照进来,在深色的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讲台上,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正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语调,抑扬顿挫地讲述着古希腊雕塑中“高贵的单纯与静穆的伟大”,投影幕布上,断臂的维纳斯在柔和的光线下散发着永恒的魅力。
云落坐在靠后、靠近过道的座位上,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教授的声音和屏幕上那些线条优美的石像上。笔记本摊开在面前,笔尖却悬停在纸页上方,久久未能落下一个字。自从得知校外人士在打听她和蒋耀的消息后,一种无处不在的、如芒在背的紧张感就紧紧缠绕着她。她感觉自己的神经像绷紧的琴弦,任何一点微小的刺激都可能让它瞬间断裂。
她强迫自己深呼吸,试图融入课堂的氛围。周围的同学大多神情专注,也有人在小声交谈,或偷偷刷着手机。一切看起来平常而安宁。然而,就在她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整个教室时,那种熟悉的、冰冷的窥视感,如同毒蛇的信子,毫无征兆地舔舐上她的后颈!
心脏猛地一缩!云落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,指节泛白。她强忍着立刻回头的冲动,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僵硬。视线!那道视线来自后方!冰冷、粘稠、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算计,牢牢地钉在她的背上!不是错觉!它又来了!就在这间坐满了上百人的教室里!
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。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,教授的声音、同学的窃窃私语、甚至窗外隐约的鸟鸣,都瞬间被拉远、扭曲,变得模糊不清。只有那道来自后方的、充满恶意的视线,如同实质的针,扎得她每一寸皮肤都刺痛起来。他们竟然敢跟到教室里来!他们到底想干什么?在众目睽睽之下警告她?羞辱她?还是…在评估什么?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喉咙,让她几乎无法呼吸。她下意识地低下头,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,试图用垂落的发丝遮挡自己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颊。怀里的《艺术史概论》硬质封面被她无意识地攥得变形。她该怎么办?像在宿舍里一样假装没发现?还是……
就在云落被巨大的恐慌淹没,几乎要控制不住颤抖时,一个挺拔而熟悉的身影,如同精确设定好的坐标点,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视线的余光里。
蒋耀。
他坐在隔着一条过道、斜后方大约三排的位置。他没有看云落的方向,仿佛只是教室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。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《泛函分析》,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普通的黑色签字笔,笔尖正流畅地在书页空白处书写着什么。他的姿态很放松,甚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,侧脸的线条在斜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冷峻。
然而,就在云落看到他身影的瞬间,一种奇异的、近乎本能的直觉告诉她——他知道!他一定也感觉到了那道视线!他那看似专注在数学书上的姿态,更像是一种完美的伪装,一种在猎物环伺中保持绝对冷静的捕猎者姿态。
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直觉,蒋耀握着笔的右手,几根手指极其轻微地、以一种近乎难以察觉的韵律,在笔杆上敲击了几下。那节奏极快,极其细微,混杂在教授讲课的停顿和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中,几乎被完全淹没。
但云落捕捉到了!那并非无意识的动作!那是一种信号!一种只有他们之间才可能理解的、冰冷的、理性的、属于蒋耀独有的信号!像是在传递某种坐标,某种确认。云落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——被守护的安心,被理解的震动,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酸楚。他真的在。他一直在计算,在守护。
就在这时,讲台上的教授似乎讲到了某个关键点,提高了音量:“…所以,这种‘静穆的伟大’,并不仅仅是形式上的和谐,它更是一种内在精神的体现,一种在命运的重压下依然保持的崇高尊严!就像……”
教授的声音在云落耳中如同隔着一层水幕,模糊不清。她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后方那道冰冷的视线,以及斜后方那个看似平静的身影上。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在她和蒋耀之间短暂地、如同扫描仪般移动了一下。那目光中的审视意味更浓了,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…评估?或者说是确认?确认蒋耀的存在?确认他们之间的联系?
一股寒意从云落的脊椎直冲头顶。对方的目标,果然也包括蒋耀!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,蒋耀动了。
他的动作极其自然流畅,没有丝毫刻意。他像是看书看得有些疲惫,极其自然地抬起左手,揉了揉眉心。就在他左手抬起的瞬间,那只一直握着笔的右手,手腕极其轻微地、如同拂去尘埃般,向内侧一翻,手背朝向了云落后方的某个方向。
这个动作幅度极小,在旁人看来,或许只是他活动了一下手腕。但就在他手腕翻动的刹那,云落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,一道极其刺目的、凝聚成一点的锐利反光,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冰冷刀锋,精准地、无声地刺向了她后方某个特定的座位区域!
那是蒋耀腕表表镜在特定角度下反射的强烈阳光!那束光,像一道精准的激光束,短暂却极具攻击性地,直接打在了后方某个人的脸上!
“嘶…”一声极低、压抑着惊怒的吸气声,如同被踩到尾巴的蛇,极其短暂地从云落后方传来!那声音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刺痛和瞬间被打断专注的恼怒!
云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!她几乎能想象到,那道冰冷刺目的反光突然打在眼睛上的灼痛和惊骇!她强忍着回头的冲动,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,指尖深深掐进掌心。
蒋耀的动作没有停顿。刺目的反光只持续了不到半秒。他像是完成了揉眉心的动作,左手放下,右手也极其自然地恢复了书写的姿势,腕表表镜重新隐没在衣袖的阴影下。整个过程行云流水,毫无破绽,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“光剑”,只是阳光和他动作巧合的产物。
然而,效果立竿见影。
后方那道如同跗骨之蛆般死死锁定云落的冰冷视线,在那声压抑的抽气之后,如同被烫到一般,猛地消失了!紧随而来的,是一种短暂的、带着明显惊疑和忌惮的静默。云落甚至能感觉到后方那个位置上的人,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,呼吸都变得谨慎而压抑。
冰冷的窥视消失了。虽然云落知道它只是暂时蛰伏,并非真正离开,但那种如芒在背的窒息感瞬间减轻了大半。她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下来,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,手心也全是黏腻的汗渍。她悄悄地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,带来一丝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。
她忍不住,极其小心地、用眼角的余光,飞快地扫了一眼斜后方。
蒋耀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,垂眸看着摊开的《泛函分析》,笔尖在书页空白处流畅地书写着复杂的公式。阳光勾勒着他冷峻的侧脸轮廓,鼻梁高挺,薄唇紧抿,神情专注而平静,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无声交锋从未发生。他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凝固的、冰雕般的沉静,唯有那支在修长指间微微转动的黑色签字笔,透露出一种掌控全局的、冰冷的自信。
云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书页的空白处。那里并没有密密麻麻的演算,只有一行行如同印刷体般工整、却又带着独特韵律的手写数学符号。它们排列组合,形成简洁而优美的公式,像一首无声的、充满理性力量的乐章。阳光照在纸页上,那些冰冷的符号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温度。
就在这时,蒋耀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。他书写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,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。他没有抬头,没有侧目,只是那只握着笔的右手,食指极其轻微地、在笔杆上向下点了点。
一下。很轻。很稳。
像是一个无声的指令,也像是一个笃定的确认:**目标锁定。威胁暂时驱离。安全。**
云落的心,在那个微小的动作里,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,剧烈地荡漾开一圈圈涟漪。恐惧的余波尚未平息,一种更深沉、更复杂的东西却悄然涌了上来。他看到了她的恐惧,他精准地定位了威胁,他用一种冰冷而高效的方式无声地驱逐了它,最后,用一个只有她能懂的小动作,给了她一个明确的信号——暂时安全。
这不再是高中时那种带着距离感的、基于承诺的机械保护。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、带着精密计算和强大掌控力的守护。他不再是那个仅仅站在树荫下的影子,他正用他的方式,在这片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新战场上,为她构筑起一道无形的、却更加坚固的防线。
云落迅速收回目光,重新看向讲台。屏幕上已经切换到了米洛的维纳斯,断臂的女神依旧微笑着,带着永恒的神秘。教授还在讲述着“残缺之美”与“无限想象”的辩证关系。
云落低下头,看着自己摊开的笔记本。空白纸页上,依旧一个字都没有。但她的指尖,不再冰凉。她拿起笔,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片刻,然后,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,在空白的中央,画下了一个小小的、规整的几何图形——一个锐角三角形。
一个沉默的回应。一个无声的确认。**我收到了。**